在一个普通城市的一个第二中学的大门后,一个男人盯着校碑上那些杰出校友的名字……
“嗯……果然还是没有呢。”
他佝偻着,寻找最底下一排的名字。一群学生伴着放学的铃声从他身边经过,有人用好奇的眼光盯着他。
“真是的,我可是你们的学长。”男人想。
下午的阳光倒是不强烈,只是斜斜照过来的光线被黑色的大理石校碑反射着照在他混浊的眼珠上略感不适。校园里的主干道经过不断的扩建显得十分宽敞,两道的香樟木保持着一年四季同样的绿色。花坛?哦,他想起花坛在教学楼的后面,那里盛开着美丽却闻起来臭臭的花。
男人是正想去教学楼看看的,可却被大门后最显眼的校碑吸引去了。他想去找找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他出过国,常有人说他有出息,他想知道母校有没有认同他。
一个身影从校碑正前方绕过侧方,一辆汽车在他身边停下。
“先生,宿舍怎么走啊。”那是辆红色的比亚迪,车窗摇下后,一个已入中年的男子探出头来,在副驾驶座上的是他年轻的儿子。
男人报以有兴趣的眼神盯着中年男子的儿子,他应该是个新生,只是迟来了报到。出于学长的关爱,他对少年抱有好感。
他当然知道宿舍在哪,还知道怎样挑选更好的寝室。他曾经在这所母校求学的三年,母校已经将自己充分地融入这个男人的记忆里。他知道哪一栋宿舍楼更向阳,他知道那一栋宿舍楼离食堂近,他也知道哪一栋宿舍楼的宿管更为变通。此时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他年久失修的思维大坝。
但此刻的男人双唇紧闭,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紧张着,中年男子已然不耐烦,比亚迪启动的声音响起。男人心底发声:“我可是你的学长!”然而男子道了句谢,车窗摇上,比亚迪缓缓离开。
现在谈“学长”又有什么意义呢?谁会相信?
保安走了过来。他的嘴唇很厚实,眼珠左右扫视,神情中带着不耐烦。
“喂!你人在这转了不久了吧,干什么的!”
“是……是这样的,家里的小孩来这里上学了……”
“你是家长吗?”保安不耐烦地打断。
“不只是这样呢,我还是这个学校的校友。我在这里上过学。”男人急忙说道。
“你——”保安拉车语调,眼神转为上下扫视。
他也没想到被他激出这么个结果来。倒是无关他信不信了,只是他眼前的男人一脸激动,他指着校碑抬高声音,再三保证有他的名字。
究竟有没有自己的名字,男人也没有自信。这些年他都没有回母校一趟,他对母校还有感情吗?现在,他好害怕保安不相信他。
区区一个保安能代表母校多少意志,他能看穿?
索性那个保安见后面没什么后文便绕开了他,他还有几十分钟就可以下班,伴随职责半边无聊,他在男人周围附近来回地转着。
不远处的袁老师缓缓经过,对着校碑仔仔细细浏览的男人极有兴趣。如果不是和这个学校有关系的人,谁会关注那些密密麻麻刻在石碑上对外人毫无意义的“字符”。
袁老师是很在意这些“字符”的,她是这个学校的“老资格”。名字端端正正地撰在校碑的正前方。作为有能力做出杰出贡献的人,校方不会吝啬地给出平等的位置。
她径直往校门方向走去,保安自然不会一声不吭的与她擦肩而过。他直起身来,堆满笑容地走过去。
袁老师年岁不算小了,身材依然可以称的上曼妙,她的个子不高,这促使她将高跟鞋踩得宛如自己的脚一样。由于长年做老师,她的眼神极具亲和力,一头染的略红的短发又让她显的干练十足。
保安与她寒暄。
“袁老师下班了啊,怎么今天这么晚。”
袁老师抿嘴一笑:“今儿有个学生总是找我问问题,他脑子来的慢,就给他多讲了一段时间。”
“哎呀,袁老师你……”
“先不说这个。”她实在反感保安的奉承,及时出口打断,“那个男人好像对我们学校很感兴趣的样子,他是干什么的呀!”
保安见话题转变,赶紧回答:“那个人我注意很久了,不过放心,他只是学生家长,不过具他讲的,可能还是学校的校友。”
校友?她的兴趣也给勾了起来。
“那个男人还说,校碑上,肯定会有他的名字呢。”
肯定?袁老师蔑笑一声,悄悄对保安说:“唉,你是刚来几年,不知道那件事吧!”
袁老师嘀嘀咕咕对保安说上一阵,在保安诧异的目光道别。
“袁老师这就走吗?”保安道。
“嗯,不早啦!我也要去接小孩了。”袁老师笑道。
随着曼妙的身影转身驱车离开,保安的眼睛四下扫视,周围却已无熟人。也许暮鸟还在进行最后一次寻觅,他的心却早已以归巢作为最后的目标。此刻的他已经下班,心里没有留下半点呆着学校的想法,只是想着快点交班,可他的同事却还未过来。
阳光渐渐变得昏暗,在蚊虫肆虐间,蝙蝠在头顶横冲直撞,高中部的学生已经上起了晚自习,教学楼哪里一片明亮,吵吵闹闹的。保安看见男人在校碑的一侧,手指扶在碑面上小心翼翼地抠着。
保安舔了舔他丰厚的嘴唇,他的理想状况是——用词严谨地把这个男人打发回家,结束掉一天的疲惫。
男人不明所以,看着保安过来便用急切的语调,带着炫耀的神情。他指着校碑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来看看,我说了我以前在这个学校上过学吧!”
“行了,回去吧!”
“怎么,你还不信我?”男人的脸上还是满容的兴奋,他还当心保安因为光线昏暗没能看清,又指了指石碑,“这里,看!“王胜!”再指着自己,“我——”
“行了,那不是你!”
“什么‘行了’,怎么就不是我啦。”说罢男人还开始在身上摸索着,想拿出证明自己的证件出来,他可以证明自己的,最重要的是,他是“有出息”的,至少男人是这样想着的。
“行了老大哥,”无奈的声音响起,“这个‘王胜’真不是你。这学校前几年翻修过,以前的校碑刻的啥没人记得了……”
听到这话,他的喉咙仿佛哽住了,牙龈打颤如同击打的鼠标。不……等等,等等……
保安见男人不说话又接着补充:“再说,你又没给学校捐过钱、做过什么贡献学校凭什么刻你的名字。”
男人胀红着一张脸,满嘴的苦涩。他已彻底明了,可一时不想被拆穿,想辩解,想着保安的认同。
“我在那个时候……可是出了国的人呐。学校表彰过我嘞。”
“大哥啊,现在出国真的没啥用。都什么年代了,外国的人老想往国内跑,谁还想出去!”
男人的心又缩了缩,他几乎要扶着石碑,但他还是要说,直到心不痛为止。
一个男孩从路灯的影子里走出,歪着头找到等着自己的家长,他看着那个保安,眼神里说不出的不烦躁。
“放学啦,怎么搞得这么晚!”男人如获救命的稻草,他想甩开这份死死咬住自己的难受,看着保安索然无味地离开,他的心如同刻在这座校碑上那样安定。
“没什么,”少年搓着手指,“写检讨了!”
“什么检讨?你干嘛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贱货!”听着这话,少年似乎瞬间就爆发了。
男人被吓了一跳:“欸!怎么可以这样说老师。”
“这有什么,现在我们都是这样叫她的。”少年一副没所谓的样子。
“改过来,改过来,不许这么叫……”
“爷爷!我们还不回去吗!”少年无情地打断男人的话,他没心情和他扯这个。
男人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手摸着校碑的一处依依不舍。
“爷爷!”少年呼唤。
“闭嘴!我现在不是你爷爷,我是你的“学长”!”男人突然间硬气起来,随着暮光的最后一丝在他的眼里消失,石碑变得冰冷而又坚定。
少年不知所以地看着这位老人,不知说什么。身后转来一俩红色的比亚迪,男人跟着车一同离开校园。一旁刚刚接班的一个保安按下推拉门的按钮。
黑夜彻底地融入天穹,灯光一时难分彼此。男人盯着比亚迪的车牌,心想那对父子是不是也想自己一样被这所学校拒绝了呢,落寞哽在喉间又难咽下去……
比亚迪上,王胜对儿子说:“别急,爸爸已经开了导航,不要一会就可以到书舍了,马上你就可以见识到最新时代的教育……那所破学校我是再也不想来了……不过有了证件什么的就方便多了……”
副驾驶座的儿子倒是什么都没说,把头倚在窗上,默默看着城市的夜景被一幕幕地甩在后面,嘴唇间流淌着细若游丝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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